教育除了具有服务经济发展的功利作用,对人的素养培养和人的价值塑造以及对文明社会建设也非常重要,而人的素养的“均值”低却“方差”大,是中国实现人的现代化的重要掣肘。
我是一名经济学者,也是一名教育实践者。我从经济学视角谈一下我对中国教育问题的3个观察。
我的第一个观察是,中国教育在大规模的基础知识和技能传授上很有效,使得中国学生在这方面的平均水平比较高。用统计学的术语,叫做“均值”较高。我是指在同一年龄段、同一学习阶段横向比较而言,包括小学、中学和大学。这是中国教育的重要优势,是其他发展中国家甚至一些发达国家都望尘莫及的。这从“国际学生测评项目”(PISA)中上海学生的表现——在3个科目(阅读、数学、自然科学)中都名列前茅,可见一斑。
我们是如何做到的?政府和民间对教育的投入,中国传统文化对教育的重视,中国学生在学业上花的时间多,都是原因。虽然中国的基础教育还存在很多问题,但教师的敬业程度令人钦佩。即使是高等教育,在基础知识和技能的传授方面,按平均水平来看,都是可圈可点的。
这种教育优势对推动中国经济在低收入发展阶段的增长非常重要,因为它适合“模仿和改进”的经济发展方式,这在制造业非常明显,即使是服务业也一样。
我的第二个观察是,与“均值”高同时出现的另一个现象是“方差”小。“方差”也是统计学的概念。“均值”是衡量一个随机变量的平均数,而“方差”则是衡量一个随机变量偏离平均数的累加起来的程度。简单地说,“方差”小就是两端的人少,出众的人少,杰出人才少,拔尖创新人才少。
我们都知道,杰出人才的出现是小概率事件。如果说天赋的分布在不同人种之间没有太大差别的话,那么出现杰出天赋的概率就应与人口数量正相关。中国有13亿多人口,但至今没有中国学者在中国大陆的研究获得诺贝尔科学奖,这说明了一种问题。
钱学森问: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?我认为,这个问题本身可能就有问题。杰出人才是“培养”出来的吗?也许不是。杰出人才很可能是在一种有利的环境中“冒”出来的。所以,创造环境,或者说培育人才,远比培养人才更重要。
当前绝大多数中国学生缺乏好奇心、想象力和批判性思维能力。好奇心和想象力部分来自天生,但是我们的教育把人先天的好奇心和想象力给磨灭了,这样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减少了。再加上学生的批判性思维能力得不到培养,那学生怎么可能有创造性呢?因此,我们培养出的人“方差”小,不是因为中国人先天的“方差”小,而是后天被人为压缩小的。
“方差”小对经济发展的影响,在不同发展阶段是不同的。在低收入阶段,经济发展主要靠模仿和改进,人才“方差”小无关大局,甚至还是长处,只要“均值”不低。但进入中等收入水平后,当需要以创新驱动发展时,“方差”小的后果就严重了,因为这影响创新,特别是阻碍创新的产生。
以上我对中国教育问题的两个观察,即人才的“均值”高和“方差”小的特点,既能解释中国过去30多年经济发展的成就,又能预示在未来经济发展“新常态”中可能出现的问题。
如果说在知识和技能上是高“均值”、低“方差”的话,那么我对中国教育问题的第三个观察是,在人的素养、价值等方面,我们的特点就是低“均值”、高“方差”了。低“均值”是指人们经常批评的人的素养平均水平低,而人的素养的“方差”大,是指低素养的人不在少数。这种情况不仅对经济发展不利,而且会造成更严重的社会问题。
我们讲人的素养是一个真正的“人”所应具备的基本做人准则,是人格底线。爱因斯坦说过:“学校的目标应该始终是,青年人在离开学校时,是作为一个和谐的人,而不是作为一个专家。”戴安娜王妃也多次对她的长子威廉说:“你在成为王子之前,先要成为一个人”。他们讲的是先做人,再成才。“人”重于“才”,这是因为人不仅是工具,更是目的。因此在我看来,中国教育的首要任务,还不是如何培养杰出人才,而是如何培养真正的“人”。
教育除了具有服务经济发展的功利作用,对人的素养培养和人的价值塑造以及对文明社会建设也非常重要,而人的素养的“均值”低却“方差”大,是中国实现人的现代化的重要掣肘。
(作者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,本文为作者2014年12月14日在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首届年会上的演讲,本报有删节,原题为《对中国教育问题的三个观察:“均值”与“方差”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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